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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四回)
  
  那一年夏天,我還在涿郡,一日遇見一個道士,尖下巴,三角眼,手持拂塵,看起來有點猥瑣。他攔住我上下打量著,我正因為賭錢輸了窩了一肚子火呢,上去就給了他一個大嘴巴,罵道,臭牛鼻子,你看大爺做甚?那老道端的好涵養,眼瞅著五根手指印從他的臉上慢慢的凸現 出來,他竟然咧嘴朝我笑了一下,說道,果然好力氣。

  他這麼一笑,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,我張飛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,俗話說,惡狗不咬笑臉人,於是我便將底下踢出的一腿生生的收了回來。伸手摸了摸衣兜,一文錢都沒有了,於是把昨天賣剩的一個豬腰子掏出來給了老道,對他說,回去補補身子吧,看你瘦的。

  老道接了腰子,對我又笑了一下,然後噗噗從嘴裏吐出兩顆牙,說道,我這兩顆牙折磨我一年了,始終沒有勇氣拔下來,今蒙義士相助,又贈腰子一個,貧道感激涕泠,這裏有三個錦囊,請義士收好。

  說罷遞給我三個繡花錦囊,我正疑惑中,卻聽老道繼續說道,切記,不到萬分危急時不要開啟。說罷揚長而去。
  
  我拿著錦囊楞了半天,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錦囊妙計?
  
  回家後,我蹲在廁所裏大便,心裏想著剛才的事,越發覺得蹊蹺,拿出錦囊來左右看著,一狠心,便拆開了一個,卻見一張紙條,上寫:用此紙擦屁股吧。落款:左慈。
  
  我*,擺明瞭在耍老子嘛!我大怒,又拆了第二個錦囊,又是一張紙條,上寫:一張不夠?那這張也接著擦屁股吧,笨蛋。落款依然是左慈。
  
  人在盛怒之下腦子往往會比平時清醒一些,我當時就突然平靜了,突然覺得這個錦囊真的很靈驗啊,於是後悔自己莽撞的拆開了那兩個錦囊,但過了一會我就開心了,因為我慶倖自己沒有打開第三個錦囊。其實有些時候開心很簡單,只要你換一個角度來看問題。

  自從有了這個錦囊,我覺得做什麼事都信心百倍,怕什麼?我有錦囊妙計,大不了到了危機時刻我把它拆開,肯定萬事大吉的。於是我自此勇往直前,行軍打仗,莫不身先士卒,敵人因此也聞風喪膽。我也格外的珍惜那個僅存的錦囊,有幾次算是危急的時刻我都沒捨得用,比如徐州曹豹告密那次,比如芒碭山與大哥二哥失散那次,比如長阪坡。。。而每次也都逢凶化吉,有驚無險。

  直到有一天,我突然發現錦囊不見了。而且是早已不見。又似乎那個錦囊從來就沒存在過。(第五回)
  
  我平生有兩個愛好:喝酒、賭錢。
  
  喝酒我前面已經說過了,它讓我可以得到暫時的清醒。而賭,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。我說不太清楚為什麼會喜歡它。   
  大哥不喜歡賭錢,他更多的時候在想一些事情。二哥也不喜歡賭,通常沒事時他看書。軍師就不用說了,假如有一天他老婆沒有和他吵架時,他可能會搬個梯子到屋頂看星星,不過這種時候一般很少見。

  而我喜歡賭錢,我喜歡那種屏神靜氣的氣氛,也喜歡那種眼紅脖子粗的場面,在那個青瓷大碗被揭開的一瞬間,血脈齎張的那種感覺真好。
  
  其實更多的時候我覺得賭博和打仗一樣,一個是賭錢,一個是賭命。在賭場,如果你遇到一個高手,那麼你的贏面會小很多,同樣,在戰場上,如果你遇見呂布,那你活著回來的機會也很小。不同的是,我在賭場上是輸的多贏的少,而戰場上卻相反。這證明瞭你的武功和智商成反比,魏延說。這我得承認。

  說起呂布來,我不得不伸出我的大拇指喊一聲好漢子。在虎牢關那次,我、大哥、二哥三人都沒從他身上討到便宜,實在是讓我佩服得很。當天晚上回去,大哥在那裏緊鎖眉頭長籲短歎,我以為他牙疼,就掏出塊狗皮膏藥來要給他貼,誰知大哥把手一揮,歎道,此人不除,我焉能得天下!我才明白原來大哥說的是呂布。於是我自告奮勇要去提他的人頭回來,雖然我知道他提我的人頭的可能性要大一些,但大哥的心病就是我的心病,大哥的天下也是我的天下,當然最重要的是大哥肯定不會讓我去的。

  雖然那次我沒去,但我明白了大哥的意思。於是在接下來的很多場合我和大哥都在唱戲,他唱白臉,我唱黑臉,都不用化妝。直到呂布在白門樓被曹操所擒,曹操讓大哥來決定呂布的生死,我知道呂布死定了,雖然他口口聲聲的提起轅門射戟,但其實他不知道,那只戟原本就在底下系了透明的細線,他的弓一響,埋伏的士兵便將戟拉倒,否則就算他的射術再精,又怎麼可能將我們哥仨的性命壓在他的穩定發揮上呢?

  呂布死了,大哥那天破例請我和二哥喝酒,兩杯酒下肚,我又感到了那種飄的感覺,我突然覺得其實我這一生也在賭博,我把寶押在了大哥身上,他贏我才能贏,而大哥呢,他把寶押在誰身上呢?是我?是二哥?還是阿斗?亦或是他根本就沒有參與?酒勁上湧,我又糊塗了。

(第六回)
  
  這幾天陰雨綿綿的,沒什麼心情,看著身邊來來去去的這幾個人,覺得有必要把他們記下來,因為不知道那一天可能就見不到他們了。
  
  那個坐在那裏仰面看天的人叫魏延。當年魏延在長沙殺了韓玄救了黃忠,前來投奔大哥,大哥大喜,軍師卻大怒,命人拖下去把他給砍了,我和二哥當時都很納悶。當年大哥三顧茅廬請軍師的時候,我當時倒是想把這個大冷天搖把鳥毛扇子的傢夥給砍了。

  大哥問軍師為何要殺魏延,軍師解釋說魏延的後腦長了塊反骨,日後必反。其實軍師的這句話我根本不信,魏延當時帶著頭盔,軍師又沒有過去摸一把,他怎麼知道魏延腦後有反骨呢?按說軍師跟魏延以前也不認識,沒理由一上來就殺他呀?

  後來子龍悄悄的告訴我,當時魏延跟黃忠一起投靠大哥的,當軍師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,你有沒有發現魏延沒有跟軍師打招呼?我搖頭說沒注意,子龍說,這就是軍師要殺他的原因。那天晚上我喝了兩碗酒也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,我也經常不跟軍師打招呼呀,軍師為什麼不殺我?子龍看著我笑,你沒殺他就不錯了。

  其實魏延來了以後我挺開心的,雖然他經常的取笑我,說我黑,說我笨,但我也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綠頭蠅。
  
  魏延其實也不是個聰明人,估計比我高明不到哪去,但他卻經常有意無意的裝深沉。比如我倆一起去攻打一座城池,我說沖過去廝殺一場吧,他偏要看過來看過去的說不行,咱要智取,他還在那裏研究的時候,我已經拎著敵將的首級回來了。當然也有反過來的時候,比如那次在葭萌關,我還在考察地形的時候,他已經沖了出去,等我追過去的時候,他已經被馬岱射了一箭坐在地上罵娘呢。
  
  魏延經常喜歡跟我開玩笑,雖然他的玩笑並不怎麼可笑,比如我倆一起騎著馬走路,他會對我說,你那只驢是吃草還是吃面呀?我說我騎的是馬不是驢,他會一本正經的對我說,我知道,我就是在跟你的馬說話呢。

  軍師一直不喜歡魏延,大哥對魏延還可以,其實大哥對誰都不錯。二哥子龍他們對魏延總是愛搭不理的,其實魏延做事很努力的,我沒有看出他有一絲想造反的意思,不過軍師既然說他有反骨,那自然比我說一千一萬句都要有用。

  有很多事情都是先入為主,也有很多事情是無中生有弄假成真。
  
  但最主要的是有很多事情的起因往往是如此可笑。 (第七回)
  
  子龍這個人從嚴格意義上講,是一個完美的人。
  
  這世界上應該是沒有任何完美的東西的,但如果說非要我找出一個無限接近于完美的人來,那我就會想到子龍。
  
  子龍長的文質彬彬,談吐風雅,滿腹經綸,平日裏撫琴執棋,舞文弄墨,乍一看,似一書生,但眉宇間掩不住一股英氣,一瞥之下雙目中隱隱顯出一種霸氣。我最初見到子龍時,完全沒有把他當回事,雖然他那時已經勝了文醜,但我總覺得這樣一個文弱書生,既便勝了也是巧合,許是文醜那天正巧拉肚子或者長了痔瘡。而軍師最早見到子龍時說過一句話:子龍,深藏不露者也!

  直到長阪坡一戰,我才真正認識了子龍。那次我得知大嫂與幼主掉隊了,於是馬上回去尋找,在橋頭遇到子龍,我一肚子的怒氣都朝他發了過去,我罵他投靠了曹操,是個卑鄙小人,在那一刻我看到子龍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,我竟然突然覺得有一絲恐懼。子龍沒有反駁我,而是掉轉馬頭殺了回去,那可是千軍萬馬呀,我只道我從此再也見不到子龍了呢,正懊悔時,卻見子龍又殺了回來,血染征袍,怒目圓睜,他對我沒有找到大嫂,說罷又轉身殺了進去。如此七進七出,最後一次我幾乎都沒認出他來。這一戰,子龍名揚四海,兩軍陣前但凡提起常山趙子龍來,無不膽戰心驚。我亦自此對子龍刮目相看。
  
  子龍平時話不是很多,但卻經常給我講一些道理。我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事,也最喜歡去找他。比如我不知道我們整天打來打去的是為了什麼,子龍就會對我說,你看這天下百姓就好象在一隻沸騰的鼎裏翻滾的肉,有好多人都在爭來爭去的想獨吞這鍋肉,我們現在做的就是把這些人都打敗,然後把火弄滅。

  有時我忍不住想,上天為何對子龍如此眷顧?他身上幾乎集中了所有男人的優點,世上又有那個女子沒有想過嫁給子龍這樣的人?

  然而子龍並不快樂,我知道。
  
  當年在桂陽的時候,子龍曾與一個叫趙範的人結拜為兄弟,後來二人飲酒時,趙範命其亡兄之嫂樊氏出來倒酒,子龍一見之下,驚為天人,趙範見二人眉來眼去之間似有萬條情絲,於是便要成全他們倆,子龍當時是大怒而起,痛斥趙範。再後來大哥為其做媒,子龍亦不肯答應,說為了一個女子而敗壞了名聲,好男兒何患無妻!於是世人皆稱子龍為真丈夫也。

  但只有我知道子龍這麼多年來一直鬱鬱不樂,他表面上很瀟灑快樂,身邊也一直不乏女人,但他對我說過他一直在想念那個女人。有的時候你沒有選擇,真的沒有,子龍喝多酒時紅著眼睛說。

  其實要是換作我的話,我要是喜歡一個人,天塌下來老子也要把她搶回來。但我不是子龍,所以我無福領略他的完美,同樣也無法體會他的痛苦。
  
  老天爺其實還是比較公平的,不信你去做幾天老天爺試試。 (第八回)
  
  今天來說說二哥。
  
  二哥在世人眼中一直是神一樣的人物。丹鳳眼,臥蠶眉,飄三綹美髯;殺顏良,誅文醜,溫酒斬華雄;過五關,斬六將,千里走單騎;掛候印,封賞金,忠義沖宇宙。世上倘若當真有神,見到二哥也應該拜服。

  其實論起武藝來,二哥未必勝得過子龍,論起力氣來,他又稍遜我一籌。但真正跨上戰馬,兩軍對壘時,我和子龍卻遠不如二哥殺傷力強。其原因之一是二哥面生神相,不怒自威,往那裏一站端的威風八面,如天神降世。原因之二是二哥刀重馬快,一柄青龍偃月刀重約八十二斤,跨下赤兔馬追風逐電,所以二哥殺敵往往是一打照面,敵將還沒等看清楚的時候就已經身首異處了。子龍當年與文醜戰了五十多個回合不分勝負,但文醜至死都沒看清二哥的長相。

  二哥生性寡言,平日裏總喜歡捧本歷史書研究,你問他十句話,他或許能回答一句,但一般不超過三個字。由此很多人都說二哥孤傲,但沒有人責怪他,因為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有資格孤傲的話,那麼這個人非二哥莫屬。

  其實我知道二哥絕非孤傲。二哥幼時家境尚可,父母老來得子,對其溺愛有加。然二哥打小就性格羞澀如處女,見到陌生人就臉紅,經常被同齡頑童欺侮。後來家中突遭變故,父母雙亡,二哥當時只覺得日月無光,真想就此隨二老而去。後有親戚收留,但親情冷淡,受盡白眼,但幸好二哥日漸長大,且性格亦變得十分的孤僻。在二哥二十多歲時,一日在集市遭一混混戲弄,二哥自始至終一言未發,待那人言及侮辱其父母時,二哥怒目圓睜,隨手抄起一把殺豬刀來,只一刀,便結果了那混混的性命。自此二哥在外逃亡了五六年,後來遇到了大哥。

  大哥和二哥之間的感情非常的微妙。不僅僅我弄不明白,甚至軍師子龍也弄不明白。被我問的煩了,軍師會用一句話來敷衍我: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
  
  有時候我看著二哥看大哥的那種眼神,突然覺得二哥好可憐。強極則辱,一個人外表看越是強大,軟弱起來越是如此的不可思議。而有的時候我看著子龍,又覺得其實二哥遠比子龍幸福,雖說相見不如懷念,但有幾個人知道真正的刻骨銘心的懷念的滋味?

  一個過於自傲的人實際上是極端的自卑。而一個自卑過了頭的人你最好不要去惹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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